那个叫不偏的地方

作者：荷本无霜

我三年级的时候，父母调回了琼海工作。那是一个叫不偏的地方，也叫南寨。我妈任教的学校叫琼海市华侨小学，我爸任教的学校叫琼海市华侨中学。两个学校的教学区面对面。家属的生活区却集中在一起，很有意思。

对这个学校我有许多记忆，我记得当我从搬家的大卡车上下来时，立刻就住进了学校的图书馆一楼，很宽敞。图书馆四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树，推门就是操场。反正，我很满足，和定安的房子相比，它显得挺富丽堂皇，哈哈。

到后来，生活区有了空房子，我们就顺理成章的搬了进去。真的，简直是豪宅了，地板居然是水泥的！我们把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，然后心满意足的躺在上面睡觉，夏天的暑气一躺而光，晶晶亮透心凉。

房子前面是一个水龙头，水龙头后面是厨房。渴了仰起头就含着龙头喝水，没拉过一次肚子。房子后面呢，还是那个操场，中间有一排九里香隔着。我无数次梦里回到过这个地方，在雾气弥漫中在操场骑单车，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，然后，往右边，就是不偏村……

教师子女中有一个叫冬巧的，和我同班，比我大两岁。我们马上就情投意合起来。她很快就带我登上了中学教学楼旁边的那座山。

那真的是一座宝山。那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，还有一些迷宫一样的地洞。山上最常见的是黑罗、山泥……黑罗也叫黑嘴罗，果肉饱满，咬下去甜甜的汁液立刻在口腔里爆发、发酵，再一开口，嘴巴里就像喝过墨水一样黑咕隆咚的了。哈哈。山泥学名叫“桃金娘”，小小的，紫色的，头上戴着卷边的小火帽，身子圆圆滚滚的，就像秀兰邓波儿一样可爱。山泥也很美味，我们见一个摘一个，摘一个吃一个。像山大王一样隔三差五的就要上山巡逻。下来的时候，都抚着肚子，叼着花儿，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。还有一种小小的野果，橙色，几个一朵，冬巧说是鸟吃的。好像我们有偷偷尝过，也没死。冬巧的妈妈在农场，因而她认得许多植物。我们吃过“牛子意”，去年我在东赛港红树林景区看到有人卖，他们叫另外一个名字。冬巧回农场时还给我带回过桂树皮，缴起来辣辣甜甜的。篓子叶我们都吃过，用手把旁边的刺撕下来，放进嘴巴里就嚼，也很清甜解渴。地瓜也能生吃，也自己烤过。总之，大自然就是我们的果园，而且不需要浇灌，予取予求。那会儿是不需要水洗啊这回事的，更不需要掌握盐水泡去农药的技巧，完全不用，放在衣服上擦擦就可以了。天底下的一切食物对我们都是友好的，不会害我们。包括石榴，那种石榴不是现在市场上大大的番石榴。山上的石榴个头很小，乒乓球那么大，水分也没有番石榴的多，还分红肚子和白肚子的。红肚子的比较酸甜可口，但是山上还是白肚子的多，而且稍微成熟的就给别人捷足先摘了。剩下的，不但小，而且皮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指甲痕，冬巧说那是鬼在上面做的记号，不能摘。

有时候，我也会独自爬上那座小山，在山洞里面找到一个符合人体结构的石头，躺在上面。透过洞口的缝隙，能够看到姿态各异的云在表演各种各样的故事，它们演绎得最多的还是西游记，偶尔也有九天仙女等，当然了，也有“荷无霜版故事“。我在这个宫殿里面可以一躺就是一个下午，渴了就出去摘黑罗山泥，逍遥似神仙。偶来松树下，高枕石头眠。山中无历日，寒尽不知年。看来，我小小年纪就有了太上隐者的境界，哈哈。

山上其实有一些坟，但是我和它们相安无事。下山的时候，摘一片大树叶戴在头上，也颇有几分“荷笠带斜阳，青山独归远”的况味。

校园里还有一株黄皮树。正好是我可以爬上去的高度。黄皮树有许多树枝交错，我也能够找到符合我身体结构的地方躺在树上又不至于掉下来，翘着二郎腿，嘴里含着青青的黄皮（黄的总是被人家先摘了，哭），那棵还是苦皮树，但是苦里我也总是能嚼出甜来。

总而言之，不偏这个地方，到处都是我的果园，到处都有我的床，到处也都是我的游乐场。我们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开展我们的游戏，山上适合冲锋陷阵，山下可以围城攻站。然后，蹲下来就可以抓小石头，把一个小石头高高扬起，趁它掉下来前要把地上的四个小石头抓在掌心，然后去接那个下坠的石头，再扔一个石头，同时置换掉一个放在地上，看谁玩得久。嘿，我可是个中高手哟，我儿子可是完全不会这个的了。

我四年级还是五年级的时候，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。戴上帽子，背上水壶，坐上大巴，前往一个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，如果有名字，一定叫梦里！也是在一个小山上，我们分为敌我战营，摇旗呐喊，嘴里高声喊着冲啊，看谁先占领谁的山头，小兵们漫山遍野，浩浩荡荡。其实现在想起来，不偏小学只是一个乡村小学，整个学校也没有多少学生，哪有那么壮观，但是那个场面在我的印象里真是的无比壮阔，无比的激动人心，此生后来我去过许多的祖国名山，但没有一座比它浪漫美丽。

我二十几岁的时候，和当时还是男盆友的老公在某天下午回过一次不偏。那时候，不偏小学和不偏中学早已经合并入了附近的小学和嘉积三中。废弃的校址还在，教室门口的“华侨某某某捐献“字样还在，静穆中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。我走遍了生活区的每一个角落，看到了我吃饭洗澡过的地方枯叶满地，而远处那座小山，看上去也有点苍夷。我不得不奇怪于它竟是如此的矮，山上的树也如此的少，坟墓却多了许多，不知道那黑罗山泥还有没有，我的宫殿还在不在，我叹息着，却终于还是没有爬上去。

后来，我在人民路百家汇超市看到了冬巧，她在里面当售货员，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，抱在了一起，她刚生完二胎，身上都是肉，抱上去软绵绵的，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瞬间掉入一种沉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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